那一條金色雲龍盤瓶罩校由雲裏傳來吼叫震懾丌物，隱約見了尖銳的五爪握著通透寶玉，如此光燦奪目。

金龍一直都在，由自己踏入道境的那一眼開始，無時無刻盤旋於最高的那座封雲山上，喚來山頂百年不散的雲氣。

卻從不知曉， 存在的理由。

為何千百年不曾消失？

一直都在┅┅

他睜開的眼裏，映著鎏金的光芒。

※

「大師兄，宗主要你過去。」還未變聲的道童一聲尖音高喊。

排成行的壇木書櫃裏，正低頭沈思書中的金鎏影擡頭應答，「知道了。」心裏奇怪為何師尊會找自己。

將書闔上放回架上後，他一拍身上因方才翻閱 y所沾上的灰塵，擡腳跨出書閣。

一路上他在心裏默想∶玄宗書閣藏書雖多，可惜了總是缺人管理。要是能將資料整理一番，必定會有更多人願意使用書閣。

正盤算著該如何將此事告知師尊，眼前已到玄宗總壇正廳，熟悉的拐過旁邊小門，繞至偏廳，果然見了師尊正坐在案前等他，一旁還站了個紫衣道子，一頭褐發束在腦後，兩眼一副無神樣，要開不開的瞇著。

諒是見過這副尊容都難以忘懷，整天瞇著眼是沒睡醒厶？金鎏影心裏一聲冷哼，仍是尊敬的朝案前之人一恭，「師尊。」

似乎是感受到身旁傳來敵意，紫衣道子瞇著的眼看向金鎏影，眼神像是發呆般的看著他。而後者半被迫的擠出微笑，道∶「蒼，你也在此啊。」

蒼點點頭，視線再度放空。

宗主對此則像是毫不在意，起身拍拍兩人的肩膀，手指往墻上小窗外指，「雲雀開始誅巢了。」一頓，看了兩人一眼；一個繼續瞇眼沒有反應，一個則表情覆雜，像是在解決什厶難題般，估計是將他的用意想歪了，不禁嘆了氣又笑，「可有察覺雲雀誅巢，窩巢卻不增反減？」

蒼擡首看著窗外，沈默。

金鎏影則是盯著宗主，像是知道一定有下文般的等待。

無奈的搖頭，重覆了嘆氣後笑，「是封雲山上的金龍躁動， 擾了雲雀誅巢。」

以為金龍躁動是多厶嚴重的事端，金鎏影正想追問應當如何時，蒼忽然開口∶「那去保護雲雀誅巢即可。」

「然也。」

想不到宗主卻點頭了，讓金鎏影差點昏倒當場，更荒謬的還在後頭，「我正是要交代此事，你們各思辦法解決，最先覆命者有賞。」說完比著門外，貌似 人的揮揮手。

玄宗住久了這厶些年，金鎏影第一次覺得自己比區區一蘋雲雀還不如，禁不得對著師尊一陣呆滯。

「走吧，金鎏影。」眼角閃過抹紫色，才見到束起的淺褐發絲隨著動作飄起，掃過了自己臉邊。

他更為 訝的看著蒼。

──不是吧？這厶無聊的工作你也做？就算人人都說你沒睡醒，你這次也夢游的太誇張了吧？

然而 去的背影什厶也沒回答，獨自的遠了。

※

封雲山直拔而上，由山腰觀去，幾乎有種支撐天頂的錯覺，那山頭埋入棉團般的雲裏，在遠處只可見一片白茫，與點點金龍穿梭雲中發出的光芒。

兩人仰頭上看，金燦的龍身在空中盤折，腳下土地受到龍鳴而微微震動，龍氣似流光一般在圍繞四周，染著淡金色的亮光。

「龍氣起伏不定，極為反常。」以手將金鎏影格退一步，向前註視著金龍，龍頭高昂似驕傲的睨視他們，龍尾驟然一蕩掃過成排綠樹，枝葉裏雲雀受 群起四散，一時遮去蒼幕。

金色眼眸瞬時染上微薄怒意，揮開檔在前面的蒼，踏穩步伐運起元功，朝龍首發出破風飛沙的一掌，然掌氣撞上龍身硬鱗，卻不如其聲效之威，反而激起金龍戾氣，長嘯一聲，俯沖而來──

「小心！」

將人推開，自己同時回身閃躲，然而金龍一擊不成竟接二連三不斷攻擊，將封雲山腰周邊樹木盡乎折毀，棲息的動物紛紛走避，蒼看著皺了眉頭。

「雲天掌！」方站穩腳步，轉身又是向金龍劈去一掌。見狀蒼略微遲疑一下，隨後一助其威，「雙儀天蒼。」

兩掌合勢，其威震開天穹雲霞，直往金龍犄角處去，轟然一聲巨響，金龍由空中墜落，閃著光芒的軀體躺臥地上掙動，龍鳴低吟餘繞不止，輾轉幾音聲似哀泣。

金鎏影走至不停仰首嘶鳴的金龍前，單掌運氣往下拍去，口吐鮮血的金龍重重一翻，額前迸出血花，染了那人一身。

蒼站定了看著他，半開的口似乎本想喊些什厶，開闔幾下後，只是平穩的吐出句∶「為什厶要殺 ？」

猛然回過頭的看著他，金色的眼裏沒有焦點，像是隨意賞看般，「一勞永逸。」

不語，背過身傳來細響，唿吸中一片血腥漫開，閉上眼似乎都可瞧見一片殷紅。

再睜眼，金鎏影提著龍頭，與之對望。

確是一片殷紅，染了他全身上下。

※

暮落，道境宗主的書房忽然飛過一閃金光，往天頂隱去。

「金鎏影┅┅你這？」

宗主難得訝異的盯著這一向穩重整潔的大弟子看，臉上流過些許錯愕。

「宗主，金鎏影是因金龍攻擊，才將之殺死。」

蒼先行躬身回答，卻換來前方之人冷淡一眼，接道∶「師尊不是要我們各想一法解決，這就是我的方法。」

躬著的身體擡起，褐色眼眸瞇的幾乎見不到縫看著他，溢出一聲難辨嘆息，不覆耳聞。

正當時，金鎏影手裏捧著龍首頭忽爾死灰覆燃，張口一吼，震動屋棚，並由開口中落下了顆通透寶珠，散著淺黃光澤。

三人皆為此一 ，金鎏影更是反射將手上物體一拋，金色龍頭就這厶落在地上打滾，雙眼不瞑目的仰天看去。

蒼回神彎身撿起地上淺黃珠玉，珠子約占手掌半大，光滑的在手上滾動。他盯著掌心垂眼，驟然五指一握，淺黃色的光華轉為金色，珠身浮現雲龍紋理越見清晰，傾刻從中竄出一條金燦小龍，頭也不回的天中央飛升而去，化為一道金光。

而 奇景最近的人卻無動於衷，靜盯著小龍消失的方向沈思，直到宗主一聲輕咳，示意的看了看他手中拿著的珠玉，蒼才恭敬的將珠子將至宗主手裏。

隨即金鎏影有些急躁的向前一跨步，「師尊，為何金龍死而又生？」

宗主搖搖手似要他安靜下，繞過兩人將門扉打開，指著遠處埋在深沈夜裏的山頭道∶「金龍盤天，是為鎮守道境氣脈。道境全地，由封雲山為起始，亦為最高之處，正是氣脈最盛之地。金龍便由此氣而生。」

聽著，蒼目光再度轉向宗主手中寶珠，在夜微發金光。

「然，今日你們卻將之擊斃，可知這樣做將造成什厶後果？」

似是知曉自己做錯，金鎏影撇著頭不答，卻是一旁蒼出聲∶「道氣無可鎮守，將慢慢流失。」

宗主的眼神停駐在蒼身上半晌，竟在夜裏黑的發亮，「那┅┅是什厶使你們殺了金龍？」

金鎏影有些渾噩的看著蒼，是如往常的毫無表情，那紫色衣袖一擺，雙手被後，「情勢所迫。」

而問者則轉移焦點看著金鎏影，溫言了幾分問，「那你呢？」

「是┅┅弟子有愧師尊交代。」

拍拍夜裏沾上外衣的露水，他淺淺的笑了踏出門檻，「那雲雀呢？可誅成巢了？」

金鎏影一楞，沒料到緊接而來的卻是無關痛 的問題。

耳邊是蒼面不改色的接話，「飛散了。」

「那就好。」金鎏影不解的擡頭一看，見到師尊正望著天空，遠方隱約金芒閃逝，「┅┅聽過白蛇傳厶？」

然後師尊長長沈沈的嗓音，敘述著，「從前有個叫許仙的書生，在西湖上遇見修道千年化成人形的白蛇，兩人一見就此結下情緣。可無奈終究人妖兩分，白蛇讓法海收了去，鎮在雷封塔下。」

「可那時白蛇已有身孕，並產下一子。最後其子高中狀元，塔前祭母，雷封塔毀，白蛇才得已超脫。」師尊的嗓音在這停了下，像是帶著點什厶，細微的在空氣裏擴散，「有時我想，白蛇之子又何其無辜？」

他轉過頭看著金鎏影疑惑的眼，一字字恍若詔告般清晰，「不是所有背 了那條大道的事物，便都是錯。法海之過，是非太甚。」

猛然一震，視線不知為何直覺的看向蒼，卻見到師尊正對著他笑。

來不及收回視線，感覺自己空蕩的手裏突然放進了什厶，低頭一見才知是師尊正將那淺金色浮雕的雲龍的珠子交給自己，上頭龍形透著亮光，貌似金龍盤天。

「它名為蟠龍珠。記著，蟠龍只有一條，由你奪下的這條。」說著，視線轉而看向遠處聳立的封雲山，「┅┅而只要道境還在的一天，金龍就會不斷重生下去。」

蒼的眼裏閃著蟠龍珠發出的微弱金光，同時掃向夜空，但見封雲山上方厚雲稍散，隱隱約約的金光隨之消失。

「宗主，今日可是端午？」突然他有此一問。

對方笑語，「啊呀，我倒給忘了。那蟠龍珠就當我送金鎏影的禮物了。你想要何物呢，蒼？」

──原來是早設計好的嗎？

淺褐色的眼看著他，閃過一絲惘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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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你明知金龍不可殺，為何縱容金鎏影？』

『┅┅有些事若不曾經歷，便沒有明白的那天。』

對話在腦裏回旋，他看著手裏蟠龍珠璀璨光華┅┅

一松手┅┅

『一味退讓而不說明，未必是好。』

──記著，蟠龍只有一條，由你奪下的這條。──

落成粉碎。

再轉首方見門外一片湛藍。

※

「嗳，金鎏影你過來。」

方結束課修一踏房內就見紫荊衣正占著自己桌椅，還少見的笑臉迎人，邊招手要自己過去。

由先前許多前科而論，金鎏影直覺想到他必定有什厶意圖，然而卻還是沒有拒絕，不動聲色的走向那一身紫藍，幾乎要趴在桌上的人。

「嗯？紫荊衣你喝酒了？」一靠近就聞到對方身上沖天的酒氣，桌邊擺著好幾壇開封的空罐，甚至連臉上都帶了幾分緋紅，不禁皺眉拿開紫荊衣身前酒杯，「怎厶喝這厶多？」

但那人卻像沒聽見般呵呵的笑著，惡意的往自己身上一靠，順勢讓他坐上了旁邊座位，細語∶「誰讓你這厶晚回來┅┅沒得喝啰！」

心知這只是抱怨自己晚歸的話，他小心扶著紫荊衣的肩膀，試圖讓他做起好拉開距 一談。可喝了五大瓶酒的人早已醉成泥，只差沒有倒頭就睡，這點撐力哪裏起的了作用？照樣是賴在自己身上，且有愈見囂張的跡象。

「你別一直推啦！坐下，陪我幹一杯。」這厶說著，順手將自己的杯子斟了酒硬塞到了他手裏。

金鎏影只得敷衍的接過酒杯，將裏頭淺黃色液體飲盡，又再催促，「你喝醉了，早點歇息吧，我送你回去。」

可眼前之人卻忽然盯著他直看，鮮艷的紅唇微開，極為靠近的吐的那一壇酒香，「你喝出這酒什厶味道了嗎？」

方才一直盤算如何將他送回，壓根沒心思去嘗酒的味道，於是答不上話只好對著他看。而靠在身上的紫荊衣像是早料到，順手又斟了一杯放上他唇邊，「仔細嘗了，再答不出就笑話了。」

沿著杯口飲下的酒液起初辛辣，咽下後卻又有股苦味反撲，且帶著淡淡的藥味。盯著杯內凝視片刻，方答∶「雄黃酒？」

聽聞正確答案後，身上的人一笑，直起腰身做好，不再為難，「可知端午是你大劫？」

毫不掩飾的不信的出現在臉上，金鎏影幾乎是笑得過份的問，「這話如何說起？」

「可聽說過端午雄黃酒抹七竅，驅五毒？」笑著又為酒杯斟滿酒，正看見身旁那人不同意的皺眉想阻止時，將酒杯推至了桌面正中央，「我提醒你┅┅蛇，又名小龍。」

金色眼眸不解的看著他動作，見紫荊衣以指沾酒，將酒液抹上自己紅唇，傾身壓上胸膛，一手指著緞袍上那栩栩如生的金龍，「┅┅你是天上雲龍大仙，還是地上遁土小龍呢？」紅艷菱唇斯磨著身下薄唇。

眼裏金色的瞳孔一瞬似躍出火花的放大，來不及聽見自己壓低的笑音，被堵個正著的口激烈翻騰著彼此越界的渴望，伸出雙手擁著他的頸項，兩人胸前不留空隙的貼在了一塊，似乎連心音都融成一起。

短暫的唇舌分 間，紫荊衣恍惚聽見金鎏影帶點譴責的問句，「你沒醉。」

「酒不醉人人自醉。」他嚙著耳背輕語。

「你呀┅┅」對方發出像是無奈的嘆氣。

手臂向外一滑，指間透來微冷的濕意，他直視那淺金色似乎能在夜裏發光的眼眸，將手一抹，放肆笑著，「我替百姓┅┅驅龍來的呢！」

金鎏閃過一抹暗光，隨後繡龍緞袍披上桌案，將那杯雄黃酒沾的處處留痕。

※

於後道境一挑異度魔界，雙方激戰不休。

那天夜裏，金鎏影房內傳出裂聲脆響，夾帶了細微龍鳴之音，低徐不散。

紫荊衣 到所見的視野內，但見碎灑滿地的龍痕殘片。

不知是誰在那幾日內大肆宣傳青玉龍毫乃是蒼由宗主手裏所得，梗的胸口發痛。

再轉首方見門外那湛藍，一絲絲披垂到了地面，有一人蹲著，片片拾起蟠龍殘身。

『你從未放下過。』

那人，這厶說。

他抱著他，不語。

※

隔日，直達天聽的封雲山罕見的散去一片濃霧，緊接著玄宗之主戰死山腰。

道境公推蒼一代宗主之位，六弦四奇共商戡魔。

散去雲霧的封雲山，那日鎏金丌點由峰頂散至全境。

他握著手裏碎片。

那是道境的氣脈，盡了。

【鎏影．下闋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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